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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麻山到未名湖——麻山女孩梦圆北大的背后

时间: 2024-07-06 23:00:46 |   作者: BOB体育平台下载手机版

  我们无法不牵挂麻山这片土地的命运,更无法不牵挂麻山女童的教育命运。

  30年前,山区域即使不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也一定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对麻山女童来说,命运在贫困之外多了一重失学的枷锁。

  麻山和麻山女童出现在公众视野面前,缘于1993年底由贵州省政协牵头组织的大型调查报告《麻山在呼唤》。这份令人触目惊心的报告,引起了中央和贵州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麻山帮扶行动由此拉开帷幕。

  1994年,麻山小学女童班应运而生,女童教育得到空前重视并持续得到改善。

  幸运的是,在中国实现全面同步建成小康社会之际,包括麻山在内的贵州实现跨越式发展。其中,小麻山所在望谟县教育实现了巨大的逆转,大学本科录取学生中女生连续多年超过男生。

  今年9月,当苏红阳被北京大学录取时,这个麻山女孩自然就让我们再度把视线转向了麻山女童。某种程度上,这是对《麻山在呼唤》调研行动30周年最好的回应,也是献给麻山女童班开办30年最好的礼物。

  在教育均衡化的公平道路上,麻山曾经吟唱过苦涩的歌谣,如今写下了并继续书写荣耀的篇章。

  对偌大的中国来说,北京大学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学生,没人在意。然而,今年的北大不一样,它第一次迎来了麻山女孩。

  曾几何时,麻山苦甲天下,女童普遍失学。如今,麻山摆脱贫困,女生考上本科的数量持续超过男生,并且如愿问鼎中国最高学府。

  开学3个月来,北大政府管理学院2023级新生苏红阳逐渐熟悉校园。在她的故乡,距北大2300公里之遥的麻山,那场曾轰动全国的女童教育正迈入第30个年头。

  苏红阳出生在望谟县打易镇纳降村,这个小村位于黔西南州望谟县和安顺市紫云自治县交界的麻山腹地。纳降村很偏僻,距镇政府30多公里。

  麻山太穷,环境太恶劣。相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苏红阳拿了一张不太好的牌,但幸运地遇到一个重视教育、不歧视女孩的家庭。

  她的爸爸苏仁光说,家里人一定要有文化,才不会被别人欺负,女孩子也不例外。苏红阳觉得,只读过三年小学的妈妈高永霞更严厉,小学一年级时成绩都在90分以上,却被妈妈打了一顿。“我当时不能理解,现在想来可能是为了不让我骄傲。”

  苏红阳从小跟随父母在贵阳打工地上学,六年级时因生态移民搬迁进城回到望谟县。起初,苏红阳的学习处于中上游,不是很突出。她回到家乡以后,一方面相比老家孩子来说考得更好,有了信心和学习热情;另一方面,由于环境变了,没有认识的人可以玩,使她能专心学习。

  高中时,苏红阳考入黔西南名校兴义八中,成绩又一次从不算拔尖到稳步提升。最终,她以674分的高考成绩被北大录取。

  苏红阳说,一方面,学习有满足父母期待的因素,但家庭并没施加什么压力;另一方面,内驱力是不想比别人差。“我知道读书对自己的意义,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我一直知道学习是自己的事,把学习看做是一件快乐的事。”

  纳降村教育基础并不好,50岁左右的村民,男的读过书,女的很少读过书。村民们表示,2006年国家实施义务教育后,大家开始重视读书。苏家邻居秦胜忠说,现在有一种新风气,“攀比,但是好的攀比,攀比学习”。就在今年,该村还有个男孩高考660分,原本可以上清华大学,不过因专业问题选择了另一所985大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麻山人的观念之变,很大程度上缘于30年前轰轰烈烈的女童教育浪潮。

  1993年,一份《麻山在呼唤》的报告惊动。调查发现,麻山片区农民人均纯收入仅200元左右,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和贫困如影随形的是,文盲率太高,入学率太低,女童读书太难!

  位于望谟县的小麻山尤其困难,1993年全乡农民人均纯收入174元,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9%!1986至1991年,麻山镇录取95名初中生,因经济困难放弃入学的近半,辍学的又占了大半,坚持到毕业的仅25人。尤其触目惊心的是,1992年前麻山乡入学女童仅13名。

  1994年,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拨款资助麻山中心小学实施“春蕾计划”,开办女童班。全班40人,年龄最大的13岁,最小的9岁。

  女童班亟需女老师,刚师范毕业的何臣燕成了女童班班主任。在何臣燕的印象中,住的是土房,很潮湿;缺水,拿着水壶上山找水,或向老乡买用马驮来的水。她苦笑着说:“经常喝雨水,黄的,还带泡。我们还开玩笑,喝的是啤酒。”

  9月13日,在前锋村芭因组小路边,树巅上挂着碧绿的佛手瓜。何臣燕的记忆被触发,有佛手瓜的时候,“连续吃几个星期,炒了煮,煮了炒。”

  离家远的学生要走两三个小时山路。为方便孩子们早点回家,学校压缩午休时间,下午3点就放学了。

  有些孩子选择住校。宿舍里每人一个锅,除了床,满地都是锅。每天放学以后,孩子们就结伴去捡干柴。在一段围墙的墙根下,她们以石头当灶露天煮饭,一旦下雨就没办法,只能等雨停了再说。

  通常情况下,她们把大米和黄豆一起煮,连吃5天,没肉没蔬菜,周末回家才能换换口味。黄豆是粗粮?黄豆是菜?黄豆是零食?答案对她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女童班的汤佳英有3个哥哥一个姐姐,父亲务农为生,偶尔卖些自家养的猪和鸡。“幸好办了这个女童班,才有好多人读书。不办,会有更多人辍学。”

  袁应现也是女童班学员之一,那时要早起割猪草,哥哥负责做饭,然后兄妹俩一起上学。“基本上跑步翻过几座山,又跑步回家,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问题。”尽管如此,她也不觉得辛苦。“女童班的同学们没有人抱怨,都觉得有书读就是最幸福的。一年四季都吃黄豆,觉得好香。”

  久旱逢甘霖。命运给女童班开了一扇门,女童班有20多人升入初中,6人考上高中并最终成为教师和医生等。

  30年前,望谟县女童入学率为四成多,而麻山片区只有两成。至今,很多麻山中年男性戏称读的是“和尚班”。女童班六年级班主任周毅说,现在麻山片区和南部乡镇教育观念没有什么差距了。

  近些年来,和当年“和尚班”形成反差的是,女生占了上风。望谟县实验高中校长罗珍琳说,在校生女生略高,全校3000多人中有1600多名女生,民族中学也是女多男少。

  记者了解到,桑郎镇卡加村三分之二的大学生是女生,有时同一年被录取的都是女生,述里村十多个大学生也是女生占大半。基层干部感慨,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女大学生比男大学生多了。

  近5年来,全县被录取的本科生中,男女生分别为2588人和3159人;平均下来,每年女生比男生多100多人;从总体比例来看,女生占55%,比男生多10个百分点!

  这种变化,得益于全县教育大翻身。全县被录取的本科生直线人。过去,望谟县高考成绩一直在黔西南州倒数第一,如今已连续4年稳居全州第三。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麻山再没有因贫困而失学垂泪的悲剧。仅2015至2020年期间,望谟县发放的教育资助高达14.29亿元;受惠学生约18万人次,其中来自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学生12.38万人次。

  苏红阳考进北大,为麻山女童教育刻下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一个人的励志故事,更是麻山女童的励志故事。尽管对麻山了解不多,但是,她对故乡“由陌生到有亲切感”“越长大就越会发现那个地方就是自己家族的根”。

  30年了,麻山那焦灼的呼唤,仿佛还在耳畔。30年了,在历经坎坷之后,在爱如潮水之后,在感恩奋进之后,麻山终于向全国人民交上一份答卷。

  抚今追昔,望谟县县长贺孝斌感慨“麻山女娃成了宝”!

  也许,有人会说,苏红阳并非在望谟县读的高中。其实这不重要。

  要不要阻止本地优秀学生外流?要不要重点培养清华、北大的候选苗子?对此,望谟县领导和教育界存在共识,不办尖子班,不走只对个别家庭有利的道路,而是办成对绝大多数家庭有利的教育强县。望谟县县政协主席胡亦说:“只要把本科上线%,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自然就有了。”

  麻山女童班的出现,既源自中央的重视,也源自麻山自身的需要。事实上,在这场唤醒麻山的教育运动中,有太多麻山人感同身受、勠力同心的力量。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不仅是对麻山女童的启蒙,也是麻山人民对自身的社会教育。

  1993年,贵州省政协原副主席蒙素芬(1932-2020)带队深入望谟、紫云、长顺、惠水、罗甸5个县的乡村调研贫困状况,并形成一份扎实细腻的调研报告《麻山在呼唤》。这份报告,不仅在省内引起巨大反响,也引起了中央层面的重视。

  麻山片区总面积约5000平方公里,这是一片绵延400多里的石山,非常不利于农耕生产。当地有一首民谣称:“苗家座在麻山头,无吃无穿无处求。祖辈留下苦日子,不知哪年熬出头。”

  麻山镇情况尤为恶劣。五分之一家庭吃不饱,全年缺粮时间长达3个月,人均纯收入不到100元。缺水严重,155个村寨中只有5个村寨有水源。十分之一的人没有被子可盖,有的住山洞,有的睡稻草或谷壳,有的老人以棺材当床。

  麻山乡镇女童入学率普遍只有一两成。更有甚者,如紫云自治县的打郎小学,在长达近40年的办学历史中竟然只有3名女生。1993年12月,福建省福清市响应国家号召和罗甸县结对教育扶贫。福清市来客被考察了解到的数据震惊,适龄儿童入学率54.4%,3066名适龄女童中只有501人入学。换句话说,一个麻山女孩想要读书,可能性只有六分之一。

  1994年3月15日,时任国务委员陈俊生在听取贵州方面的报告后说,贵州是全国贫困地区之一,是全国扶贫工作重点之一,绝不能把贫困留到21世纪去解决。

  为了麻山,扶贫、统战、东部帮扶、爱心捐助等,各种行政和社会力量,都被调动起来。

  春蕾计划、希望工程以及社会助学等各种方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麻山小学设立女童班,整个麻山片区的儿童教育问题得到空前重视。

  女童班是幸运的,成了全社会的宠儿。在班主任何臣燕和学生合影的一张彩照中,有3个女孩是粉红色同款;在毕业照中,女孩子们统一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每年给她们买一次衣服,县妇联出钱。”

  那时,麻山大多数人从未踏足县城以外的地方。何臣燕回忆,县妇联资助孩子们去贵阳玩。公园工作人员激动地说:“啊,麻山的!免费!!免费!!!”

  然而,唤醒家长没有想象那么容易。有报道称女童班一半人上高中,其实,40人当中只有6个人升入高中。

  孩子的求学欲望和家长之间存在冲突、观念的坚冰、经济的压力,都是难以承受之重。女童班学生之一汤佳英说:“当时没上学的女伴还是后悔,现在生活不稳当。其实,她们也是想读的,家里老人强烈不愿意,认为没用,要嫁人的。”

  即使入学了也可能被迫辍学,黄定美就是例子。她说,读书很艰苦,没水喝,吃的也少。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喜欢学习,成绩也不错。可是,家里反对,不支持她上学,四年级就被叫回家干农活。“当初那么好的机会,特别遗憾没有坚持。”

  贫穷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阴影。袁应现原本读二年级,因女童班免费,又回到一年级重新开始。“如果没有他们的资助,我肯定就辍学了。”

  上了初中后,女童班学生由州税务局继续资助。袁应现在望谟二中时有幸去北京参观升旗仪式,校长特意送了一双牛筋底新皮鞋,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鞋。

  “很怀念那种煤油灯下的感觉,视线不会离开仅有的那点光亮,学习精力非常集中,因为离开煤油灯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袁应现的童年记忆,不是自己的辛苦,而是父母的艰辛。“父母很辛苦,已经很努力了,就是没能力做到他们想做的事。”她说,除了打砂石或砍甘蔗,那时没有其他增收途径。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年三十父亲还在红水河边帮人家砍甘蔗,一家人做好了年夜饭等他回来。

  袁应现还记得,以前亲戚和村里人都说女生不要读书,当她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以后,村民又把她当成了榜样。“女孩子读书也是有益的,观念不同了。”

  当然,在贫穷面前,女孩很容易成为不平等的牺牲品。1995年,也就是实施春蕾计划一年后,麻山小学学生人数由1993年的114人增加到239人,女生入学率上升了43%。不难发现,学生总人数增长110%,而女生入学率只上升43%。换句话说,男孩依然获得了优先入学的机会。

  时任望谟县妇联副主席蒙海莲回忆,1989年到2002年通过3种方式推动女童班实施:一是每年给受助女童发放资助金额;二是走访慰问,逢年过节赠送书包和粮油等爱心物资,三是和学校形成合力对辍学人员开展劝学,但效果不佳。

  女童班班主任何臣燕,北大2023级新生苏红阳的父亲苏仁光,“千里背母上大学”的刘秀祥,他们之间没有直接的交集。然而,在麻山教育上,他们的境遇和努力却体现了共同点。

  何臣燕的老家在桑郎镇,也属于麻山片区,为什么有幸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呢?

  何老师的父母是新中国第一代农民,有4个女儿,没有儿子。当时,在农村人看来,姑娘都是帮别人家养的。但何臣燕的父母却希望,女儿们要争气,有个出头之日。为了读书,父母起早摸黑做豆腐或烤酒卖,有时候姊妹们也要半夜起来到河里挑水。一家人节衣缩食,老大穿过的衣服老二老三接着穿。

  颇有戏剧性的是,何臣燕成为老师后,一上讲台就接过让女童读书的教育重任。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父母为了一个小家庭的女儿们读书奋斗,而她要为麻山女童读书奋斗。

  苏仁光的父母是文盲,认为女孩读书没用。他读过初中,5个兄弟姐妹中,姐姐没读过书。女童教育成为麻山社会浪潮时,苏仁光已20岁出头,有一定话语权,他强烈要求两个年幼的妹妹入学。但是,在老人的排斥思想和经济压力下,两个妹妹还是未能读完小学。

  苏仁光和何臣燕是同龄人,两个人的父母完全不同。因此,上世纪的麻山女童,从出生起就面临一道命运的难题,能不能上学要看是不是幸运地遇到开明的父母。

  但是,苏仁光强调,对自己的孩子绝不放弃,女孩也不例外。大女儿已幼师毕业参加工作,二女儿苏红阳今年考上北大,小儿子还在读高中。

  事实上,唤醒麻山的教育运动,一直在延续。“唤醒”位列望谟县实验高中刘秀祥工作室四大理念之首,它包含了唤醒学生热爱学习、唤醒家长重视读书、唤醒教师热爱教育、唤醒社会尊师重教4个方面。该校校长罗珍琳倍感欣慰的是,这种风气已形成。虽然学生中考成绩普遍400分以下,但学校成立仅5年就实现本科上线率超六成,低进高出。他自豪地说:“5点40分,就有学生出来读书,6点10分的学生就遍布校园。”

  在麻山女童读书的问题上,所有的矛盾与对峙,最终只是大胜利结局的垫脚石。

  《麻山在呼唤》报告指出,麻山片区苗族人口有23万左右,小学毕业生约占五分之一,初中、高中、中专毕业生加起来不到百分之一,麻山苗族人民中没有一个作家和各类专家学者。

  调研报告参与者之一的吴德祥曾感叹,麻山苗族的文化可能比其他聚居区和杂散地区的苗族要落后50年以上。

  调研报告的出笼,不仅推动了麻山教育发展,也推动了当地开展大面积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扶贫等工作。这些工作,过去彼此牵制,后来彼此推进,形成良性循环。

  老县长罗锦峰见证了麻山教育的变化。他说,女童班帮助部分女孩子实现读书的梦想,对当时封闭的麻山片区“女子读书无用”的观念起到一定的扭转作用。上世纪末,麻山片区几乎没有本科女大学生;本世纪以来逐渐增加,甚至反超男生。通过小学进镇、中学进城和易地扶贫搬迁等措施,少数民族同胞受教育的机会和水平更加均衡。如今,麻山苗族教育水平和全县整体教育水平一致。

  30年前,当春蕾计划在麻山迈出第一步时,谁也想不到今天这般繁花漫天的景象。麻山,真的苏醒了,这堪称贵州乃至中国教育史上难忘的一页。

  “面目全非,面目全非……”何臣燕老师喃喃自语,一边缓缓移步打量着麻山小学高大的楼房,一边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往日痕迹。她的手指轻轻地从墙面掠过,想要触摸又没摸到,它分明不是那熟悉的旧模样,似乎想要触摸的往事也摸不到。

  9月13日,当她暌违20年重访麻山小学,眼前的变化之大让她惊讶。当年的教学楼,如今已经成为前锋村的办公室。办公室内有一组脱贫攻坚战的照片,她仔细地打量着,也没能发现熟悉的旧模样。

  啊,20年没回麻山,她是这么不喜欢怀旧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何臣燕家在相邻的桑郎镇,同样属于麻山片区。1994年,当她师范毕业后选择麻山小学的时候,父母还挺高兴,认为离家近。大概,在父母的心里,只要儿女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是近了。

  看山跑死马。“离家不太远,只是走路有点远”,何臣燕说,去学校或者回家要走六七个小时的路。当时,土路已经修通了,但是基本上没有车,个把星期甚至一个月才有拉砖块的施工车辆偶尔经过。

  两年后,妹妹何臣兰毕业,也到了麻山教书。“有人说,你妈妈素质太高了,两个女儿去麻山,这么苦的地方。”

  路太远,姐妹俩要背着吃的上路。有一次,妹妹走到半路哭了起来。她累得背不动吃的,一把将东西扔了,“不要了,太远了”。姐妹俩坐在地上,能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就扔了。

  女童班六年级班主任周毅家是新屯镇的,也要走五六个小时才能到麻山。他说:“那时候年轻,走得快。”虽然可以坐班车,但是车次少要等很久,如果从新屯镇绕道县城再转车绕到麻山,花的时间比走路还长。相比之下,从家里到学校有更直的羊肠小路。

  出发那天,我们驾车从县城出发,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麻山小学。还是这条路,对何臣燕和麻山人来说,不再远,不再难。

  汤佳英,当年的女童班学生,和自己的女童班班主任何臣燕成了同事。汤佳英还记得,何老师煮了海带叫她吃,说海带对嗓子好。何臣燕微笑着说,不记得了。“我们觉得很幸运。要不是上级重视,很可能就去打工了。妇联经常带文具等东西来看我们。”

  往事未必如烟,然而,岁月摧毁了物质的痕迹。汤佳英也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片恍惚。在校园右侧的角落,一栋宿舍楼矗立在那里,但这个宿舍看起来那么高大宽敞,显然不对。她们迟疑着走进第一间宿舍,里面除了架子床外空空荡荡,打量一下又迟疑着转身出来。

  转到宿舍楼后面,最右侧是一个厕所,围墙贴着宿舍楼很近,空间逼仄。

  女童班宿舍的旁边,有一块地空地,她们就曾在这块空地靠着围墙做饭。一旦下雨,就很难生火,孩子们经常被熏出眼泪。如今,这块空地以及老围墙,荡然无存,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麻山小学曾经变化那么慢,慢得离外面的世界太远太落后。麻山小学又变化那么快,快得来不及让人们留住记忆。

  解放后,麻山乡没有老师,两个青年从桑郎镇把有点文化的残障人黄冠民背到山上办起了学校。

  1968年,麻山小学只有一间50平方米的茅草房,1名教师,8名学生。

  1986年,麻山小学成为完全小学。当时,一个班只有十几个人。

  1995年,也就是春蕾计划实施后的第一年,全校学生人数几乎翻番增加到239名。

  2005年,麻山小学变更为麻山九年制学校,占地面积7000多平方米,校舍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

  2019年,麻山九年制学校的小学部并入麻山中心小学。

  麻山小学旧址寂寂无声。两栋三四层的教学楼,体量最大;此外,还有4栋办公楼或宿舍楼。从当年一间房子,到如今几栋楼闲置,这种对比无声地揭示了麻山教育的进步。

  最近,小学教学楼被一家企业租赁用来作为熏制苗家腊肉的厂房。校园里飘荡着浓郁的腊肉香气。谁能想得到,就在这里,就在脚下这片土地,当年孩子们过着箪食瓢饮、“三月不知肉味”而不改读书之乐的日子。

  何臣燕和周毅两位女童班的班主任,都不善言辞。除了缺水等困难,似乎没有太多深刻的记忆。

  如何打捞那段往事呢?有没有当年记下的日记或写过回忆录?何臣燕说,确实是写过日记的,只是丢了。

  当初,麻山小学校长尤甲动员何臣燕选择女童班,他教数学,何老师教语文。后来,这对工作上的搭档,成为夫妻。尤甲本来姓游,他也是师范毕业,年轻有为,很快被提拔担任乡教辅站站长。同事评价,他很有能力,对学校管理很负责,教学能力也比较强。

  女童班成立时,要40个女生才能开班,可是只有几个女生。尤甲和何臣燕不断地去各个村动员适龄女童入学。当时,麻山农村家庭非常分散,通常是几家人住在一个窝凼里。有时,因为劝学走得太远回不到学校,他们只好在农家的牲口圈棚上搭几块木板睡觉。学校有一块地是给学生上劳动课用的,尤甲带着全校师生一起种玉米、南瓜、黄瓜、白菜等。

  2003年3月22日,尤甲调动到桑郎镇。同事们送他到桑郎镇境内的公路边,搭上客车后才依依惜别,这里离目的地只有20多公里。未曾想到,这是一趟死亡客车。就在尤甲刚上车不久,载着十几名乘客的客车就翻下了陡峭的山坡。

  而立之年的尤甲,英年早逝,魂归麻山。车上的行李中,也包括了何老师的教学笔记、日记等在内。何臣燕伤心欲绝,就顾不上遗落山间的资料,往事随风飘逝。难怪,在记者邀请之前,她未回到麻山小学。

  尤甲生前曾经在省会参加演讲比赛,这篇题为《爱心浇灌百花开》的演讲稿讲述了女童班的故事。当女童班迎来第30个年头之际,那个浇花的人也倒下20年了,他身后的麻山百花如约开放。一茬又一茬的女童,走出麻山,走进大学,走向全国各地。

  人如其名。苏红阳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成为麻山父老乡亲的骄傲,见证麻山女童30年来教育命运大逆转。

  为什么要特别关注苏红阳呢?对高考的公开报道表明,目前涉及麻山片区的6个县只有7人被清华、北大录取。其中,真正属于麻山山区的只有两人,苏红阳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2020年脱贫攻坚报道期间,记者已经了解到望谟县教育大翻身这一事实。望谟县在麻山片区非常有代表性,这是大好事。然而,一个县的教育成绩能引起的关注度有限,记者决定继续等待标志性的符号。

  2022年,驻县记者兴冲冲地说,油迈乡布依族学子黄阿想被清华大学录取。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油迈乡靠近红水河不属于麻山片区,男孩也不能代表女童。

  2023年高考结束,记者翘首以盼。果然,奇迹出现了,它由麻山女生苏红阳创造。

  3似乎是苏红阳的吉祥数字,2003年出生,2013年全家搬进县城,2023年考入北大。这背后,有一系列公共政策的时代轨迹,而苏红阳正好踩准了这个轨迹。她不需要为失学发愁,受益于生态移民搬迁进城,又正好赶上望谟教育大翻身的时刻。

  反之,如果麻山还是一贫如洗,如果麻山女童还是大面积失学,如果麻山教育还是那么落后,奇迹会出现吗?正因为以望谟县为代表的麻山空前地解决了上述问题,摆脱贫困、女生平等入学、教育大翻身等红利叠加在一起,奇迹就一定会出现。

  因此,苏红阳的幸运,在于赶上了一个友善繁荣进步的时代。当必要的条件具备了,就必然出现一轮红阳喷薄而出的景观。

  栾树——一种特别耐干旱瘠薄的顽强植物——遍布麻山的山岗,梢头结满密密麻麻的果实,如玫红色云团点缀瘦削的喀斯特峰丛。再苦的土地,也有丰硕的秋天;麻山的“春蕾”,和那令人揪心的命运,别了!

  巧的是,北大校园也有栾树,北大网页介绍栾树花语是“奇妙震撼、绚烂一生”。妙哉!“奇妙震撼、绚烂一生”,对苏红阳,对麻山女童,如是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