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运城永济市的西姚温村，到处栽种着苍翠的柏树。这里的村民们对柏树情有独钟?还是另有原因？上世纪90年代修建大运高速公路时，筑路工人们曾在西姚温村挖出了五六百具尸骨。经确认，人们发现的这些尸骨，是在抗战时的永济保卫战中，中国第31军团官兵的遗骸。

  当年的西北军曾经在西姚温村，打了场恶仗，一个营的官兵都在这里牺牲了。张镇基的父亲张喜文就是这些殉难官兵中的一个，但他过去一直不知父亲遗骸的下落。1996年，在修筑高速公路的现场，发现了父亲的全部骨骸。至此，人们明白了西姚温村栽种柏树的原因，这一株株苍翠的柏树和深埋地下的烈士英灵，把我们带回到了当年那个炮火横飞的中条山。

  1938年，日军攻克太原后，沿晋中平原南下。一举攻占晋南重镇永济，并占领了距潼关仅一河之隔的黄河要津风陵渡。风陵渡，传说中女娲曾在这里用黄河水和泥巴，创造了中华民族的祖先。相传，“中华”二字，源于“中条山”与秦岭的余脉“华山”之简称。

  风陵渡的对面就是陕西的门户--潼关，历史上它从未被外敌强行攻破过。如果日军攻破潼关，便可直取西安，再南下夺临时都城重庆，则易如反掌。日军在永济等地修筑机场，开始飞越黄河，对西安等西北城市进行轰炸。西安老百姓人心惶惶，西安守将蒋鼎文已经打算放弃西安了。

  在此关键时刻，时任陕西省主席的孙蔚如挺身而出，主动向蒋介石请战，要求率领部队挺进中条山拒敌。孙蔚如，抗日名将，被视为当时西北军中仅次于杨虎城的二号人物，曾支持发动“西安事变”，积极主张联共抗日。蒋介石随即批准了孙蔚如的要求，并将其部队整编为31军团，下辖两个军，赵寿山为其主力38军军长，李兴中为96军军长。

  1938年夏，孙蔚如正式率3万多陕西“冷娃”东渡黄河，进入中条山。他没想到的是，这些陕西“冷娃”离开家乡后，大多数再也没能回来。陕西“冷娃”，讲陕西的年轻孩子，比较骁勇善战，它不是贬义词而是一个褒义词，“冷”有思想，有个性，嫉恶如仇，能分辨是非，“冷”是血性，有思维，有爱憎。

  孙蔚如率部渡过黄河后，趁日军在晋南立足未稳，一举收复了黄河东岸永济等十几座县城，并夺回了风陵渡。

  但日军不甘心就此失去永济，“徐州会战”结束后，西路日军兵锋直指黄河风陵渡，以威胁西安。风陵渡地处中条山西端，正是黄河东转的拐角上，是连接华北、西北、华中三地之要津。距风陵渡不远的永济县城––蒲州，是守护风陵渡的前沿重镇，要保住风陵渡，必先守住蒲州城。

  蒲州城是风陵渡的门户，但地势并不险要，这座古城西临黄河，东北是一片开阔地，日军的机械化部队通过开阔地能直抵蒲州城下。在距蒲州城东南六七公里的中条山麓处，有一座始建于北魏时期的万固寺，与其相对的是北面山上的普救寺。

  这座普救寺正是《西厢记》中“红娘月下牵红线，张生巧会崔莺莺”之地。这两座寺院都建在山上，如能控制这两个高地，对保卫蒲州城事关重大。普救寺和万固寺的地势都比较高，这两个寺庙的中间，是一个低洼地带，从运城到蒲州城，一定要经过这里，也能说它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隘。为阻挡日军，孙蔚如命第31军团，在两寺之间的开阔地挖出一条深约丈余的反坦克沟槽。

  1938年8月15日，驻运城日军第20师团一个旅团的兵力，配有4个炮兵中队、3个坦克中队及10余架飞机，分三路向永济扑来，一场血战就此拉开大幕。

  日军最先攻打的是城外的上下高村，坚守这里的是杨法震率领的一个营。杨法震家在陕西兴平人，战士仅有500人，而进攻的日军兵分三路，多达1200人。

  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他们手挥大刀，与敌血战，击退了日军的进攻。日军又发起进攻，全营伤亡殆尽。

  日军攻占了上下高村后，向盂盟桥进攻，企图从中心突破，将中国军队一分为二，但是遭到中国军队顽强阻击。日军曾经一度占领阵地，但是又被中国军队组织敢死队，手持大刀趁夜夺回。

  8月16日，日军20师团39旅团77联队约3000人，大炮20门，坦克10余辆，开始进攻中国阵地右翼，意欲夺取尧王台。

  尧王台是整个战场的制高点，而且阵地向前突出，较难防守。日军一旦进攻，尧王台就处于三面临敌的不利境地。尧王台被占，永济城内外都会暴露在日军的视线和火力下。

  坚守尧王台的是两个营。日军愈来愈近，他们完全就没有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他们冲锋的时候，连腰都没有弯一下，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直挺挺地走上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枪刺上挑着一面膏药旗的士兵。

  31军团74营营长操起一杆步枪，一枪就撂倒了枪刺上挑着旗帜的日军，他喊一声：“打！”身边战友的长枪短枪就一齐响起。日军因为过于轻敌，第一波攻击很快就被打垮了。

  日军第一波攻击失败后，马上组织起了第二波攻击，这次，日军像挨打了的狗一样，不得不小心谨慎，弯着腰身，不再昂头挺胸，不可一世了。午后，坚守尧王台的士兵与敌连番激战，伤亡殆尽后， 终于失去了阵地。

  激战中，一股日军从右翼山地迂回包抄而来，并攻占了万固寺。一下打乱了31军团的阵脚。原来日军久攻不下，让汉奸带路绕过壕沟，从西姚温村向万固寺包抄过来。

  孙蔚如急命教导团团长李镇西，亲率两个营夺回了万固寺。日军依靠寺后竹林的掩护，向西姚温村撤退。当时西姚温村丢了以后，没有及时给总司令部报告，孙蔚如总司令还认为西姚温村还在咱们手里。这样一个时间段天已经黑了，还下着小雨。李振西也搞不清村里的情况，于是对营长张西文说，“村里是我们的人也好，是敌人也好，我们先冲出去，冲进去再说。”

  张喜文率教导团第三营官兵冲进西姚温村，但他没想到的是，日军在村内部署了重兵，第三营进村后，遭日军猛烈阻击。后来日本人把这一营人全包围了，和敌人展开了巷战，打的很厉害，敌人也近不了他们身。从傍晚苦战到第二天上午，第3营的官兵死伤大半，越战越少，而日军的援军慢慢的变多。这一仗，教导团第三营的官兵几乎全部牺牲，张喜文也壮烈殉国。

  8月17日中午，日军在永济东门外出现了，密密麻麻，前面是坦克和大炮，后面是蜂拥而来的步兵。大约在午后二时，天空中又出现了六架飞机，飞临永济上空，对着城墙上的守军狂轰滥炸，炸弹落在城墙上，激起一柱柱的烟尘。

  日军的大炮将城墙轰开了一个缺口后，城内的枪声突然停止了，此后偃旗息鼓，寂静无声。日军满心以为中国守军弃城逃跑了，就派了一个中队的兵力，排成四路纵队，向永济城进发。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中队的日军刚刚走到东门外，从两个倒塌的碉堡废墟后，突然伸出了几挺机枪，机枪手早就在碉堡后严阵以待。一个中队的日军在中国守军机枪喷吐的火舌中，手乱舞，足乱蹈， 纷纷倒了下去。

  日军没想到城墙里的中国守军还在坚守，便不得不再次改变部署。日军依靠人数优势，向城墙缺口发起集团冲锋，9连2排把守一处缺口， 在子弹打光后，与蜂拥而上的日军拼刺刀，全部壮烈牺牲。最后一名战士将所能找到的十几颗手榴弹缠满腰间，站在城墙上，跳向城下日军最密集的地方，与日军同归于尽。

  日军慢慢的变多，形势异常危急。守卫东门的营长向团长打电话求援，团长张剑平说：“援兵马上就到。” 一边与日军激战，一边等待援军。

  十几分钟后，援军到了，却只有一个班的战士，这是当时团部所能派出的唯一援兵。援兵后跟着一名老伙夫，已经四十多岁，还系着做饭的大围裙。胸前吊着一条子弹袋，绑着四颗手榴弹， 然后左右两手各提着三颗手榴弹。老伙夫冲到城墙上，拉响了手榴弹，然后纵身跳入城下敌群中。

  在城破危急情况下，我方官兵，弹尽援绝，有的与敌肉搏，与城池共存亡，有的誓死不当俘虏，跳进黄河。战士们跳入黄河后，日军用炮火和重机枪向河面扫射，黄河水被染成了红色， 能够漂流到黄河西岸的，仅有极少数。

  日军攻占了永济城，中国军队退守到永济与风陵渡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军团的官兵背水而战，一个小小的韩阳镇，日军攻了半月之久竟未拿下。陕西的老百姓也过来支援，还有运城、永济的游击队也参加了战斗。最后第31军团的官兵终因装备落后，在日军猛攻下，伤亡惨重，被迫撤出了韩阳镇。

  永济保卫战，以中国军队的撤退落下了帷幕，但却迟滞了日军在晋南的攻势，为中国军队在中条山的布防争取了时间和空间。时隔半个多世纪，当年永济保卫战殉难官兵的遗骨重见天日。从陕西赶来的烈士遗属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为抗日英烈们修建了一座公墓和纪念碑。

  由于中国军队迅速在中条山集结布防，威胁日军后背，使得日军没有敢西渡黄河侵犯西北。中国军队也因此在中条山站稳了脚跟。

  永济保卫战之后，第31军团被改编为第4集团军，孙蔚如升任了集团军总司令。第4集团军在永济之战当中消耗巨大，可是因他们是杨虎城的旧部，得不到蒋介石的补充。如果要留在中条山坚持抗战，必须要补充兵员，提高部队的战斗力。

  第4集团军补充的兵员，多是从黄河西岸的陕西来的。补充的新兵需要训练，有必要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这时候，第4集团军的38军军长赵寿山，想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办法，从的八路军当中引进人才，帮助自身整训部队，培养干部。

  旧军阀的军队里，有好多弊病。当时，军队的纪律，是依靠高压和棍棒来维系的。中央党校教授杨圣清也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在他的家乡，山西省中条山夏县的一个村庄里，他亲眼看到军队长官用棍棒殴打两个逃兵，把棍棒都打断了，两个逃兵，埋在了村外的土坑里。第二天，杨圣清再经过土坑的时候， 看到两个逃兵的尸体已经被野狗刨出来吃掉了。

  在那时候的军队里，惩罚士兵的方式很多，主要有关禁闭、殴打、羞辱， 甚至杀头。下级必须绝对服从上级，上级为所欲为，下级噤若寒蝉，上级是奴隶主， 下级就是奴隶，上级对下级具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而下级在上级面前毫无人格可言。

  在旧军队里，吃空饷和克扣粮饷是家常便饭，士兵们饿得前胸贴着后背，而当官的在银铺存着巨款；拉帮结派很严重，任人唯亲，排除异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八路军，官兵平等，纪律严明，作风顽强。若能够学到八路军的政治思想工作的真传，部队的战斗力将会大大提高。

  于是，赵寿山秘密来到延安，见到了，也当面要求派干部来38军改造部队。选派了一批得力干将到38军，帮助赵寿山锤炼这支队伍。这些人是：山西省委潘自力介绍的申敬之，北方局安子文介绍的杨晓初和孔祥祯，北方局南汉宸介绍的崔仲远和杨明轩等，他们都在38军中担任要职。

  有这样一批重要的员在赵寿山身边工作，形成了一个浓厚的联共抗日的氛围，这些人向38军官兵宣传的抗日政策，讲解游击战术，有些甚至直接指挥作战，他们是赵寿山可靠得力的军事骨干和高级幕僚，保证了38军严明的纪律性和坚强的战斗力。

  1938年冬季，赵寿山在平陆县圣人涧镇的茅津渡举办了干部培训班。茅津渡也是一处黄河渡口，它和黄河的另一处渡口风陵渡同样有名。风陵渡是山西通往陕西的渡口，黄河对岸就是陕西潼关；茅津渡是山西通往河南的渡口，它的对岸就是河南三门峡。

  赵寿山亲自兼任干部培训班主任，孔从洲担任副班主任，员孔祥祯担任教育主任。干部培训班，设有军官班，轮流培训38军现任军官，学生队又叫教导队， 培训新干部；军士班轮训班长。另外，还有军需队、军医队、通信队，专门培养各种技术人才。每期两个月。

  干部训班的课程内容，除了军事知识外，还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日军侵华史》 《国际国内形势》《三令四大口号》等，而教官则全部为员。后来据统计，在抗战中，赵寿山的干部培训班培养出了 1500名高素质的干部， 其中有员500名，这些人成为了38军的中坚力量和军事骨干。

  一些当事人的回忆录这样记述赵寿山：他自从茅津渡训练班开学后，就住在了茅津渡干训班，几乎所有的政治学习和军事课程，他都亲自参加，还对每个学员进行个别谈话，明白他们的家庭、身世和思想状况。对300名教导队的新生，他都能随口叫出姓名，更何况军官班的学生。

  他在生活中严格与士兵同甘苦，吃一样的糠菜馒头，穿一样的灰布军装。而那时候，能够位居军长的，都是呢子将军服，饮食也有特殊供应。但是，贵为军长的赵寿山，和士兵同甘共苦，而且每逢冲锋，都冲在前面，每逢撤退，都走在后面，跟着这样的军长干，士兵们能不卖命吗？

  茅津渡培训班中，有一门课程是关于游击战的，而这门功课的老师是八路军。八路军指战员用他的切身经历，讲述了怎么样开展游击战，如何能够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有效地打击和消灭敌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运用游击战的国家，遍及亚洲和欧洲30多个国家，但是，运用最成功的是中国的八路军。只有八路军把游击战上升到了战略的高度，让敌后战场变成了人民的汪洋大海，让日军陷入广泛的游击战中难以自拔。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甚至人类战争历史上， 是绝无仅有的。

  除此之外，赵寿山还提出了“自我教育”，废除打骂制度，就调动了所有人遵守纪律的自觉性，提高了士兵的地位，官兵平等，如果违反纪律，则一视同仁。

  “自我教育”，则更是一个突破，让将士们认识到了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官兵们有了民族荣誉感和保家卫国的理念，部队的战斗力自然也就提高了。

  赵寿山要求“经济公开，人事公开”，成立了 “士兵经济委员会”，监督伙食粮饱，当日公布，当月结算，超支下月弥补，结余大家平分。而在选拔人事方面，大家评选，论功奖赏。正因为38军参照八路军的经验，进行了这一系列改革，所以纪律严明，情绪高涨，精神振奋，团结一致， 成为了像八路军那样的一支极富战斗力的部队。

  后来“三大纪律四大口号”又改成了 “不嫖、不吸、不赌”和“不扣饷、不压级、 不扰民”，增加了如何和老百姓相处。

  中条山中的百姓则说，38军驻守中条山的时候，他们经常利用战斗间歇给老百姓干农活，播种收割，挑水扫院，而且救济抉困，举办识字夜校，兴办学堂，教唱抗战歌曲。那时候，38军的防区里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解放后，当地人看到电影中放映的八路军帮助百姓劳动的时候，他们说：“38军也是这样。”

  孔从洲回忆道：“通过以八路军为榜样进行的新式训军，让部队的战斗力得到非常明显提高，全旅官兵的面貌焕然一新，很多官兵思想进步，苗壮成长，连队里朝气蓬勃，斗志昂扬，到处能听到抗战的歌声，军民关系也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正因为赵寿山的部队能够在中条山中，和百姓打成一片，团结一致，才使得日军一次次进攻和扫荡都以失败而告终。

  那时候，中条山中老百姓的生活非常贫穷，尤其是到了四五月份，更是青黄不接。每年这时候，赵寿山让每位士兵从自己的口粮中，每天省下一两粮，接济百姓。很多老人流着眼泪说：“这样好的军队，打着灯笼都难找。”

  但是，38军赵寿山的这一行动，引起了部队中特工人员的注意。为此，蒋介石曾给第4集团军司令孙蔚如施加压力，要他约束部下停止与合作。孙蔚如在蒋介石的重压下，多次和赵寿山发生很激烈争执，但是吵归吵，对于孙蔚如来说，反正话我已经说了，他们也取消了，其实始终都没有取消，孙蔚如也知道的很清楚。

  赵寿山学习八路军整训军队的方法，很快在第4集团军的各部推广开来。这支部队，逐渐从旧式军队变成了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队伍。

  [1] 孟庆宇.抗日名将唐淮源遗骸迁葬记[J].文史精华.2009年第1期

  [2] 卫立煌 · 《致蒋介石密代电》《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第一战区中条山会战要报》 · 江苏古籍出版社《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第一战区中条山会战要报》 · 1987年：1011、1026、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