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友老汉属羊，过了年便是本命年，整六十的人了，身子骨还挺健康。他一辈子无儿无女，靠给人放羊当倌为生。赶上现在年景好了，自己也吆上了一群羊。年前羊价硬，城里客商来了车，把一群羊买去了多半。送走了客，他到羊圈前给剩余的羊加料，一搭眼，坏了。半空的圈里，两只大羊不见了，其间就有领魂羊大老黑。

  领魂羊便是俗语里的领头羊，是一群羊的主心骨。这种羊聪明，能自个儿带羊群出栏寻水找食，是羊倌的好帮手。并且，羊倌之间有种说法，便是领魂羊能看穿存亡。

  老话说，脊背向天人所食，羊是进口一道菜。一群羊养到季节上，就得宰卖。一般羊傻呵呵的，见伙伴被拖到一边在屠刀下哀鸣丧身，不一会就成了一团白花花的肉，还愣往前边凑，围成圈嚼着草瞧热闹。但领魂羊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什么，所以每到年节宰羊时，稍有风吹草动，领魂羊就体现得十分不安。不过，羊倌感念领魂羊一年到头为羊群出了力，一般会饶它不死。时刻长了，领魂羊也知道哪些羊该杀、哪些羊不应杀。假如杀了不应杀的羊，领魂羊就会捕风捉影，怕羊倌对自己也下刀子。

  莫非是方才有什么不对的当地，惊了大老黑？山友老汉不放心，再细心数了数，发现羊群中还少了两只秋末才出世的小黑羊，心里理解了。

  准是那两只小黑羊狡猾乱跑，趁人没留意上了商户的车，被拉走了。大老黑一见连羊羔都卖了，置疑山友老汉明春禁绝备放羊了。假如没了羊群，它就没了用武之地，跟一般羊没了两样，就离挨刀不远了。惊怕之下，它借山友老汉在炕上喜滋滋数票子的当儿，带着个羊喽，悄然越过羊栏逃了。

  两只大羊，好几千块钱呢，尤其是大老黑，没了它，这羊群自个儿还真管顾不过来。山友老汉深思着，也就着了急。

  幸亏腊月二十八刚下过雪，山友老汉四下里一搜索，只见雪地上几行羊蹄印出了圈，离了老营盘，向羊角峰方向迤逦而去。所以他赶忙披了件老羊皮袄，肩上搭了条拴羊的铁绳，拎着根长长的拦羊棍，顺着足迹追了曩昔。

  老营盘原先是古城池遗址，后来成了村落，现在退耕还林，村里人都搬到山下镇上去了，山友老汉舍不得自个儿的羊，就留了下来。羊角峰在营盘西北约五里地，周边沟壑纵横，草木旺盛，是放羊的好当地。

  山友老汉顺着蹄印，驾轻就熟上了峰，峰顶寒风凛冽，寒气逼人。厚厚雪地上，两只羊的足迹忽然变得杂乱纷杂，如同受了惊似的各自奔逃了。

  忽然，风中模糊传来阵阵呼救声。他拎着拦羊棍循声摸曩昔，远远就见大老黑正站在峰顶一处山崖边上，暴怒地冲着崖壁下晃着头上的大犄角。

  崖下是个仅能容身的巉岩，上面立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戴旧军大衣，揪着几缕垂下来的枯树根。他看看头顶上发威的大老黑，又望望死后几十米的深沟，吓得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眼看那人稍不留神就会坠沟丧身，山友老汉大吼一声：“别动！”抡着棍子就冲了上去。大老黑一见主人，掉头逃了。

  山友老汉把拦羊棍探了下去，想把对方拉上来。可那人抓着棍试了试，龇着牙摆了摆手：“大叔，不行啊，我右腿崴了，使不上劲呀！”山友老汉想了想：“那你呆着别动，我回去到营盘粗暴的小卖部打个110。镇上派出所春节有值勤，很快就能赶到。”

  这时山风一吹，那人脸色一变，简直哭了出来：“别呀叔，这荒山野岭的，可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哎哟，我这腿痛，或许支持不住了，哎哟。”见他弯下腰要去揉腿，山友老汉吓了一跳：“别动！千万别乱动！”

  看来只能这样了。山友老汉一咬牙直动身，解下了自个儿的裤腰带。裤腰带是用土布扎成的，又宽又厚又长。他把腰带撕成两条，与羊铁绳拧在一同，把铁绳一头拴在一个老树根上，另一头挽成疙瘩垂下山崖，看看长度牵强够了。他深吸了口气，把棉裤的腰襟系了系，然后顺着绳子溜了下去。

  下面当地原本就小，这下更挤了。山友老汉弯下腰，让对方扯住绳子，踩着自个儿膀子，然后老汉逐渐直动身，把他顶了上去。那人踩着老汉一纵，翻到崖上脱了险。

  山友老汉却累得直喘气，他揉着膀子，正要喊对方将他拉上去，但是他一仰脸，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见对方一动不动，高高在上地望着他，嘴角显露一丝不易发觉的怪异笑脸。

  山友老汉心一会儿紧了，糟了，看来对方起坏心了。年末端，贼人多，这当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喊破喉咙都没人能听见。就算对方不着手，自个儿年岁大了，身子不利索，没人协助的话，也必定爬不上这崖壁。寒冬腊月的，困在这儿时刻一长准得冻僵掉下沟去，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就交待了。

  山友老汉正想着，见对方眼望四周滴溜溜乱转，就理解对方想着手了。这节骨眼上，还有谁能来救自己呢？他转着想法，忽然心一动，有了主见。所以他窝下了身子，伪装啥也不知道的姿态，冲对方挥了挥手：“你赶忙走吧，我在这儿避一避。那只疯羊估摸着还在邻近。那家伙但是个祸患，上月从屠刀下逃了出来，就跟人记了仇，见人落了单就冲出来拼命。前阵子硬把一个过路人挑出了肠子。公安特警来了几大拨，端着枪愣没找着它。我歇会气，等它走远了，就悄然爬上去。”

  那人原本就迷了路，听老汉这么一说，想起大老黑弯刀似的犄角，登时害怕了。他匆促俯下身伸出了手：“叔啊，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快，我拉你上来。”

  上了山崖脱了险，山友老汉见对方面庞有些瘦弱，身上脏不拉唧的，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睡过觉似的，就问：“你是赶回家春节的打工汉吧？”

  对方说他叫马水昆，家在核桃树村，几年没回家了。赶上力所不及春节回家，这不刚从班车上下来，想抄近路，成果就在雪中迷了路，不知怎样就拐到了这儿。见羊角峰最高，就想上去看看邻近有没有人家，好问问路。正往峰顶上爬着，不知怎样，死后忽然起了阵恶风。一扭头，是一只牛犊似的大黑羊冲了过来，将他顶下了山崖。

  山友老汉一听，就嚼出这话水分不少，想到方才马水昆差点置自己于死地，他心里一哆嗦，随口应道：“是啊是啊，这些年退耕还林，加上城镇化建造，很多村子都搬了。本地人有时都会摸错道儿。要说核桃树村啊，你下了山往左拐，顺小道上了公路一向走，就到了。”说着，他搭起铁绳，拎着拦羊棍，与马水昆相跟着就下了山。

  到了山下路口，两人分了手。山友老汉刚走了几步，突觉不对，要是马水昆真是个歹人，凭自个儿这片言只语，必定欺骗不了他的。

  山友老汉这么一深思，就听死后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看来马水昆并没往另一个方向去，而是跟了过来，莫非他瞧出了漏洞，怕自己下山报警，要杀人灭口？山友老汉额上的盗汗下来了。

  山友老汉猜得不错，这马水昆确实是个逃犯。他原本在城里租了间房子藏身，可跟着年节近了，周围在外辛苦了一年的打工人不是回家春节，便是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聚会，一会儿把他显了出来。他一个人，道贺也不是，不道贺也不是，简单让人起疑。再加上春节期间治安抓得严，他呆不下去了，就坐班车往乡间逃。

  班车在检查站遇到差人查行李，原本仅仅查易燃易爆品，可马水昆一见警车警服，就腿肚子直转筋，所以伪装上厕所，悄然下了公路。人生地不熟的，他没头苍蝇般乱闯，黄昏来到了个牧羊人暂时住宿的破庙。他想春节期间，羊倌或许赶着羊群回家了，就想在庙里住几天，最少熬到年后，再趁着返工大潮回城。

  在庙里安排好后，马水昆出来看地势，忽然发现邻近山上有羊，他心头大喜，猜这或许是走丢了群的羊，要能搞到手，就不必冒险下山去商铺买吃的了。他悄然爬上山，瞅准了一只羊，正要扑曩昔，上就挨了重重一击。他惨叫一声扑倒在雪地里，回头一看，一只大黑羊正对他侧目而视。其时，大老黑正带着喽羊逃到了羊角峰上，散开了蹄，刨雪找草吃，听见动态回头，见到马水昆想后台喽羊，这唤起了它领魂羊的精气神，便要建议进攻，维护伙伴。

  大黑羊一垂头，四蹄腾空又向马水昆撞来，吓得他回身就逃，一不当心，滑下了山崖。被山友老汉救了后，他犯起了心思：要是这老汉回去对人一讲，那他好不简单找到的能够安全春节的藏身处，可就呆不牢靠了。他正想着，是把老汉用石头砸下沟好，忍不住自个儿不管不顾地脱离，任老汉听其自然，不承想被山友老汉一诈唬，他怕自个儿抵挡不了那只大黑羊，只好又把山友老汉拉了上来。

  等下了山，两人临分手，见山友老汉行色匆匆，他不由起了疑，这老汉急着脱离要是想去报警，那可就糟了。所以他恶念陡生，悄然拔出把刀子，向老汉死后摸去。

  马水昆哆嗦着，正要冲老汉下手，忽然老汉转过身来，大喝一声：“当心！”马水昆天性地一侧身，就见一团黑风夹着雪泥擦身而过，是大老黑。

  原本大老黑方才并没走远，一向悄然跟在后边窥探着。猛见马水昆要对主人动刀子，它急了，就疾扑上来救主。

  马水昆一闪，大老黑刹不住力，跟着惯性冲到了山友老汉面前。老汉眼明手快，一甩铁绳，正好从它脖下的项链眼里穿过，再用力一提，铁绳一收锁成了个扣，大老黑就再也跑不了了。大老黑急得直叫，这一叫不打紧，那只在山上张望的喽羊认为它被招了安，也匆促跑了下来，偎到了山友老汉身边。

  山友老汉看了看马水昆手里的刀子，理解必定不能够跟对方硬碰硬，他心里坐卧不安，脸上却成心显露喜色，哈哈大笑：“没想到这只疯羊落到了我的手里，还有这只不知谁家丢的羊。嘿，老汉我力所不及可真要过个羊年了。”说着，他冲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马水昆一允许：“这羊要是牵回去，有人来招领可就麻烦了，要不，咱俩到后边那个羊神庙里，先宰上一只，吃个满肚油水再说？”

  马水昆一听，连连允许。他把老汉当作好贪便宜的小人了，这种人他倒觉得接近，也就略略放了心。只需这老汉不跑，不去报警，有他做个伴也挺好，谅他也逃不出自己掌心。而一想到羊肉，马水昆就直咽口水，这一路逃的，净啃方便面火腿肠了，哈口气都是过期的调料味。

  羊神庙就在羊角峰下，拐个弯就到。这庙是山友老汉放羊时的暂时宿营地，有时晚了，或许遇到气候欠好，他就带羊群到这住一宿。之所以叫羊神庙，是庙正中香案后，有尊不知哪年哪代的羊头人身的泥塑。现在羊头早不见了，只剩了残缺的人身。像后有半张土炕，是山友老汉睡觉的当地。原本还有些锅碗瓢盆之类，入冬后山上草少，羊群主要靠喂饲料，加上夜长天寒，住不成了，山友老汉就把这些家什都挪到了山下。

  山友老汉牵着羊走到了前头，心里犯开了揣摩。方才看见马水昆手里的刀子，他就啥都理解了。幸亏大老黑来救主，他灵机一动，才伪装分羊吃肉把对方稳住，其实不过是暂卖对方个缓慢之心算了。现在形式看似陡峭，却更风险。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长吁短叹着，忽然又想到了庙墙上那条裂缝，心里有了主见。

  到了庙前，马水昆抢先推开了门，山友老汉一进去，见土炕上放着个拉杆行李箱，庙前呼后拥的土塘里柴草烧得正旺，就理解马水昆已先到这住下了。

  见天色已晚，马水昆龇牙一笑，把刀子递了过来：“没想到咱爷俩素昧平生，要在一同过个年了。叔，杀羊吧。我这还有酒，我们好好喝一顿。”

  山友老汉接过刀，犹疑了一下。这刀很美，刀把上还嵌着红红绿绿的石头，山友老汉一怔，这是宝刀配宝石啊！他一细想，对马水昆的身份就估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便是有刀在手，对方身强力壮，自个硬痛苦硬腿的，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山友老汉把大老黑牵到庙前的石柱旁，用铁绳绕了几圈，把它的脖子固定住，然后攥着刀把，在大老黑的脖根上边比划边说：“这家伙是领魂羊，通人道，是羊倌的好帮手。俗语说‘放羊拦住头，放得满肚油；放羊不拦头，跑成瘦马猴’，没它帮着羊倌‘拦头’，羊处处乱跑，羊过如烧，啃过的当地像火烧过一般，草就再也长不起来了，羊群就得挨饿。领魂羊一般主人舍不得杀，不过今天非杀它不行，由于‘放羊不做贼，一辈子放不肥’，领魂羊要做了贼，羊群就遭难了。它仗着自个儿的位置，霸好草饮好水，成心把羊群带到贫地，把富地留给自己，还抢主人给羊羔补的精料，羊群死亡率就大增。羊倌见羊群败了，就把领魂羊杀了，用来祭神，祈愿来年羊群复旺，所以领魂羊又名替罪羊。你看这家伙膘肥肉厚的，必定做了贼！”

  马水昆在一旁听得心有余悸，大老黑可不愿意了。它本认为救主立了一功，以往，主人都会亲手喂把草以示奖励，没想到主人跟偷羊贼联手把它捆了。它正糊涂着，又瞅见了主人手里的刀子。它理解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一出来，自个儿就没命了，惊骇之下，它惨叫一声，用力一挣，羊眼一翻，登时瘫了下来。

  “嗯，没出息的货！不过羊一死，血放不出来，肉就膻腥了。”山友老汉说着，解开了大老黑，摸了摸周围的羊，“要不，宰这头吧，肉厚膘肥，准香。”

  那只羊被山友老汉三下五除二就放翻了。开膛剥皮后，山友老汉顺势把刀别在了自个儿腰间，两手掬起流动的羊血喝了两口，大叫：“爽快！”

  马水昆望着老汉饮了血后的大嘴，不由有些心惊：没想到这老头跟瘦猴似的，动起刀子这么利索，还喝生血，真是粗野啊！看来得当心抵挡，万一把他逼急了，弄个同归于尽，可就划不来了。

  山友老汉清楚自己露了一手镇住了对方，一时胆气大增，从庙内提出个饮羊用的破铁桶：“大侄子，这邻近没水。雪下尽是羊粪，脏，你去羊角峰上弄些洁净雪下来，我们化了好煮肉。”他私自打的算盘是，只需马水昆拎着桶上了峰，他就赶忙开溜，这儿地势他熟，三盘两拐，谅姓马的也追不上。

  但是马水昆瞧出了他的心思，看来这老汉不简单，要支开自己，这圈子要是一个一个地兜下去，保禁绝自己就会上了套。

  见马水昆瞅着自己，逐渐显露了凶光，山友老汉也怕他狗急跳墙，忙一转口：“煮羊肉没啥嚼头，大过节的，要不，我给咱来个新花样！”

  山友老汉把羊胃翻过来，把羊脖、羊下水和一些腿肉、肋条肉塞了进去，又在庙旁揪了把枯草：“羊肉火大，这是连翘，正好清热。”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呀，没盐。让我找找，这儿如同有人住过，要是能找到丢下的破盐罐涮涮，就享乐喽。”

  山友老汉边说边进了庙，往土炕旁的庙墙缝隙中凑。他放了一辈子羊，受过风，有时发生起来头痛得睡不着，就备了些止痛片和安眠药，用黄草纸包着塞在了墙缝中。只需找机会摸出来，悄然放到羊肉里，哄着马水昆吃下，等他一睡着，自个儿就能抽身了。

  马水昆见老汉对墙发呆，从行李包里翻出一袋盐：“那儿露风，我用泥刚抹了。”

  山友老汉没办法，只好接过盐，往羊胃里加了，然后扎好口，把羊胃煨在火堆下的炭火中。不一会儿，鲜香的羊肉味儿就飘散开来。

  马水昆虽然馋得直吞口水，但眼睛一直不离山友老汉。老汉眼望着火堆，手却一刻也不敢脱离腰间的刀把。